梁惠健霍布斯(T.HOBBES，1588-1679)雖然在《利維坦》(LEVIATHAN)一書中提出「我」(I)這個概念，認為政府的合理存在是在於「我」的授權。這是西方在政治思想史上初次提出來的概念，黑格爾(HEGEL)雖在「歷史哲學」(PHILOSOPHY OF HISTORY)裏認為在希臘城邦時期，希臘人由於崇尚自由而表現了個体性，但希臘人並沒有意識到自由是人生而有的，所以在希臘社會裏，祗有市民才是自由民，奴隸是被壓迫的；因而在希臘的政治上，個体並未得到真正的安置。不過，霍布斯提出「我」這個概念出來的目的不是在於個体價值的建立，他追求的是一個穩定的社會，而一個穩定社會的締造和維持，在霍布斯的思想裏必須是來自一個牢固而強大的政治機体(SOVEREIGNTY)，所以霍布斯的「利維坦」政体是擁有絕對權利的。霍布斯這一看法跟他對人性的觀點和所處的時代形勢大有相關。霍布斯認為驅使人們行為的只是欲望，理性不是指導人們服從共同的權力，而是對欲望所引發出的行為的一種指導或調節。換言之，欲望提供行為的目的，理性為達到這個目的提供手段，人們只要按照理性的指引而行動便能有效地達到欲望的目的，能更快地獲得自己的利益。同時，英國在十七世紀四十年代時，王黨與國會形成對立，觸發了內戰，以克倫威爾(CRQMWELL)為首的國會戰勝了王黨，1649年英王查理士一世(THE KING CHARLES I)被送上斷頭臺，而霍布斯的立場是同情王黨的。 洛克(J.LOCKE 1632-1704)晚于霍布斯廿五年，到了洛克的時候，內戰已經結束了，反之，洛克看到了1688年的「光榮革命」，這次不流血的政變的成功，使洛克相信人的理性和個体的力量，同時亦相信政權的轉移可以和平的方式達成。個体權利和個体在政治上的獨立價值是洛克在政治哲學上偉大的卓見，直至現代，洛克的政治理論雖受到不同年代、不同觀點的批評，但這兩者仍是今日民主政治的基石。 西方封建時代的社會是階級分立嚴明的，具体的個人必須隸屬於某個階級，而以貴族階級為主導。個人行為是受他所屬階層的社會規條所制約；同時階級與階級之間有一特定的關係，封建的君主與他的臣屬有相互的關係，是需要互相遵守這一關係所規定的權利和義務。此外，宗教的規範性是全面地支配著個人的行為，所以在西方的封建社會時期裏實際是沒有真真正正的個人的。洛克是西方哲學家中第一位把「個体」從國家群体中解放出來而又賦以政治上獨立地位的人，及對國家與個体的權利和義務作出界定的人。以下我們將從洛克的政治理論裏看看洛克如何把「個体」引介出來。 (一)政治理論的原則 洛克的政治理論主要建基于三個原則：一是自然法原則，二是個体主義原則，三是理性主義原則。 (1)自然法原則 洛克的政治思想一如霍布斯都是建立于自然法裏，他們都相信形成社會之前存在著一種自然狀態(是邏輯上的先在，不是時間性的先在)，自然狀態是人類的一種自由狀態，人類在自然法的範圍內，按照他們認為合適的方法，去決定他們的行動和處理他們的財產和人身，而不需徵求任何人的許可或聽命于任何人的意志。同時，自然狀態也是人類的一種平等狀態，在他們共同生存的環境中，一切權力和權利都是相互的，沒有一個人能比別人享有的更多。 洛克和霍布斯都假設自然狀態的目的是確立人生而自由和平等的，每個人都具有處理他的人身和財產的無限自由。但洛克不同於霍布斯的放任，為自保而殺人合理的看法是：洛克認為這種自由狀態並不是一種放任的狀態，而是需要對它加以限制的： 「自然狀態有一種為人人所應遵守的自然法對它起著支配作用；而理性，也就是自然法，教導著有意遵從理性的全人類：人們既然都是平等和獨立的，任何人就不得侵害他人的生命、健康、自由和財產。」(註1) 自然法一方面保障人生而自由平等，同時亦要求人與人間互相尊重，和平相處，不得侵犯他人的權利，更不容許傷害他人，因為自然法不是別的，它就是理性的法則。理性是普遍的原則，它存在於每一個個体之中，人如果為了長遠的利益，即使是一個利己主義者，亦不會不按理性的指導而行事的。 自然法原則在洛克的政治理論有雙重涵意。第一，自然法表現為理性的法則，這些法則作為規範對人的自由必要的限制，在這種意義上，自然法對權利是一種約束。第二，自然法原表示人生而享有的權利，這是指生命、健康、自由和財產，這些權利是人在自然界中的生存所起碼有的基本條件，在這種意義上，自然法與權利是同一回事。 (2)個体主義原則 自然狀態由自然法支配，根據自然法，個体對某些東西具有不可剝奪的權利。洛克認為這些不可剝奪的基本權利就是生命、自由和財產。生命是個体存在的一個根本，沒有生命就沒有個体，亦無法談及任何事。自由是人的政治權利，它與生命同樣重要，因為沒有了自由，個体的存在是全沒有意義的，洛克認為自由是個体完成他存在底目的一個基本條件。財產是人的經濟權利，是個人賴以維持自己生命和保持人格獨立的條件。 洛克採取了個体主義原則，他是以追求個体利益為一切行為的根本動機，並肯定了追求個体利益的合理性。 (3)理性主義原則 理性主義原則是洛克政治思想的基石。在洛克的思想裏，理性是區別自然狀態與戰爭狀態的繩軸。在自然狀態中，理性居支配地位，個体在理性的指導下行事，所以能和平共處，謀得個体與群体的最大利益，同時亦最有效地獲得了利益。而在戰爭狀態中，理性的支配地位受到破壞，個体沒有任何約束地憑著欲望行事，為了利益和自保而相殘殺，最後導至戰爭，不論個体與群体的利益都得不到保障。所以在理性的指導下，既使沒有一個人人都服從的共同權力，人們也能和睦相處。如果一個人從長遠利益考慮，既使他是個利己主義的人，也會依循理性的指導而行事，因為傷害他人總存著被報復的可能。 「人的自由和依照他自己的意志來行動的自由，是以他具有理性為基礎，理性教導他了解他用以支配自己行動的法律，並知道他對自己的自由意志聽從到甚麼程度。」(註2) 自由是人性的要求，理性是人成熟的表現。在洛克的思想裏，人如果缺乏理性，或理性不能駕御欲望，則人便會淪為野獸，使人永處於一如霍布斯所描述的自然狀態裏：人為了自保而互相傷害，永處於一戰爭狀態中；自由不但不能使人幸福，反令人的生命朝不保夕。因而自由必以理性為基礎，理性會認識人因欲望而來的放縱貪婪而施設法律以約束，以法律來安排群体與個体及個体與個体的互涉性利益。因而洛克指出理性就是自然法。洛克以理性來保存人生而有的自由不受人底欲望無厭足所導致的破壞，同時理性會以有效的方式使個体的基本權利得以落實。 我們可以看見「個体」這個概念是洛克政治思想的核心。洛克整個政治理論就是要確立「個体」在政治上獨一無二的地位，從下面的陳述裏我們關於洛克對「個体」在政治上的引介有更進一步的瞭解。 洛克的政治理論主要分為三大部份： 一. 政治權力(POLITICAL AUTHORITY) 二 . 財產權(PROPERTY RIGHT)三 . 宗教寬容(RELIGIOUS TOLERANCE)前兩部份是他出名的政治著作《政府論》 (TREATISE OF CIVIL GOVERNMENT)裏討論的內容。後一部份則是《論寬容書》(LETTER CONCERNING TOLERATION)所處理的問題。 一.「政治權力」「政治權力」一書的核心思想是社會契約論(THE THEORY OF SOCIAL CONTRACT) 和授權論 (THE THEORY OF CONCENT) (1)社會契約論 社會的出現，洛克認為是人們為了加強自然法的功能而要求一個集体的組織。因為理性認識到人類在自然狀態中營生，會諸多不便，而產生這些不便的泰半出于人的欲望，如貪婪而侵害他人的自然權利(NATURAL RIGHT)。為了保障大家的利益遂有政府的出現。政府的功能就是約制個体與個体間可能產生的互相傷害，以保障群体的利益。 政府並不是一個擁有絕對權力的機關，他的基礎是各個獨立的個体，它的合法性是來自人民的賦與，它的權力是制訂法律，以法律來約束個体放縱的行為，他的權力不能超過人民所賦與的，若它所制訂的法律不受人民同意，人們可以起來反對，甚至有權要求更改它。洛克的契約論有進於霍布斯的是：洛克以通過一套客觀的法律，一方面約制個体與個体間因非理性而作出侵犯他人權利的事，同時亦是抗衡政府的權力，以免政府權力過大或濫用而失去保障個体權益的目的。洛克的社會契約是人民與政府締定的，因為理性認識到必須有一客觀的聯合体(COMMONWEALTH)來設立法律，讓個体有一共同遵守的法則，那麼，人生而有的自由，才是真正的自由。洛克認為自由必須是法律中的自由，「法律的目的不是廢除或限制自由，而是保護和擴大自由。……這是因為自由意味著不受他人的束縛和強暴，而哪裏沒有法律，那裏就不能有這種自由。」(註3)自由必須受法律的保護，法律是讓一個有理智的人作指南去追求他的權益，政府的目的是保障這個指南的存在，使在它的体制下的人民的利益得到保證。如果政府乖離了它這個目的，人民可以不服從它的法律，甚而可訴諸革命手段將它推翻。我們可以看到洛克的社會契約論正是要強調「個体」並為「個体」的價值建立一個合理的根據。 (2)授權論 洛克的授權論和社會契約論一樣是一個假設，在人類歷史裏並沒有洛克所描述的授權或契約存在過。契約論是說明個体共守一法的依據，授權論則在展示政權存在的合法性。洛克和霍布斯一樣，反對君權神授說。他們都認為政府的權力來自人民，任何政府的建立必須是個体裏大多數人的選擇，在大多數個体的授權下，政府才具有合法的地位，它制定的法律，人民才有義務遵守。 「立法權既然只是為了某種目的而行使的一種受委托的權力，當人民發現立法行為與他們的委托相抵觸時，人民仍然享有最高的權力來罷免或更換立法機關。」(註4) 立法機關是指政府，政府所擁有的權力是立法權，政府在行使它這個權力時必須與人民委扥於它的目的符合，才可算是合法並得到人民的遵守，當人民發現政府違反委托的目的，便可以種種的手段收回它的權力。 洛克的「政治權力論」是現代民主政治理論的藍本，雖然其中的具体內客已受到不少批評家的反駁，人們批評他的理論過於人工化及簡單化，同時亦低估了非理性的力量，不過，在洛克他所強調的「個体」在政治裏的基本權利和義務，則仍是民主的基石。 (二)財產權 「財產權」討論的財產，包括了產業權(THE OWNERSHIP OF PROPERTY)、宗教自由(THE LIBERTY OF RELIGION)、言論自由(THE FREEDOM OF SPEECH)。 對於財產權，洛克的起點是神學，上帝創造了世界和萬物，並且把世界給予了人類共同使用以及保存它的存在；當人們把他的勞動提供出來，則他就成為他的對象的主人。洛克認為當一塊不屬於任何人的土地，如果人們對它從事開墾，則那個人便可以擁有這塊土地，成為它的主人。 「土地上所有自然生產的果實和它所養活的獸類，既是自然自發地生產的，就都歸人類所有，而沒有人對于這種處在自然狀態中的東西原來就具有排斥其餘人類的私人所有權。……但是，這些既是給人類使用的，那就必然要通過某種撥歸私用的方式，然後才能對于某一個人有用處或者有好處。」(註5) 洛克認為傳統上的公有制雖然沒有甚麼不合理，但他認為私有制更為有利，因為私有制是對於「某一個人有用處或者有好處」，而公有制則只是對群体合理而已。洛克側重的是「個体」的意義，這正是他要把個体從群体獨立出來的用心，所以洛克主張私有制是理所當然，雖然這使自然法理論過渡給功利主義提供了基礎，然而「個体」的價值卻得以突顯出來。 關於宗教自由，洛克有一專書「論寬容書」集中這個問題，所以關於這個問題，會留待下文討論說明。 「言論自由」是個体可以在公開場合談論他們的政治主張，而政府沒有權力去干涉。 產業權、宗教自由、言論自由等洛克稱之為自然權利；這是自明(SELF-EVIDENT)的，是人與生而有，任何人或任何團体都不得以任何理由或使用任何力量將人們這些權利剝奪或侵犯。如果任何人或任何團体這樣做了，則那個人或那個團体便犯了道德上的錯誤。洛克認為自然法就是理性的法則，就是基于他認為理性是有向善的能力，這是他跟霍布斯對理性看法的根本差異點。霍布斯認為理性只為欲望的要求提供手段。洛克所謂理性的向善能力就是判斷對自然權利的尊重。洛克認為人有許多的自然權利，除了上述的，還有二個基本的自然權利就是上文提及的生存權和自由權。基于生存權，個体對於自然界提供的人類藉以生存的物品具有同等的權力，人們可以為了生活和便利而加以合理的利用。基于自由權，個体生下來就不受任何政府的統治，除非是他願意的，否則任何政府都沒有權力要求那些沒有自由地對它表示同意的人們服從它。 洛克雖然認為人有許多的權利，但有一個義務同時要履行的，就是承認大家都有自然權利，且不可以侵犯或剝奪他人的。 洛克的財產權最大的貢獻是使「個体」的獨立得到一依据。產權的個体化，讓個体的基本存在條件無須仰賴他人的提供或權威的施與，而在經濟上可以獨立，人的活動可以隨自己理性的意願而施展，突顯了人格的獨立性，挺立了人格的尊嚴。 (三)宗教寬容 宗教寬容主張每個人對宗教都可以有他自己的意見，可以隨自己的意願選擇要崇拜的宗教，或者不信仰任何宗教。教會或任何人或任何權威都沒有權利或權力為此去加以逼害。洛克對宗教自由的言論，旨在打破當時以教會為上帝的代言人，對人的精神造成束縛。宗教的自由標示了人底精神的自由，人底精神的自由是表現了個体的真正獨立。 洛克的政治理論到了現代，大部份都受到了批評和修改，但他仍然被視為現代民主主義的創始人，則在於他對「個体」在政治上提供了一個客觀而獨立的地位，以及不可剝奪的基本權利。
註釋： (1) 洛克《政府論》，下篇，頁6，瞿蘭農、葉啟芳譯，商務印書館，北京， 1986年。 (2) 同上書 ， 頁39。 (3) 同上書 ， 頁16。 (4) 同上書 ， 頁91。 (5) 同上書 ， 頁18-19。 參考書目及資料： 《自由的歷史建構》，鄒鐵軍主編，人民出版社，北京，1994年。 《政府論》，洛克，商務印書館，北京，1986年。 《從個体與集体價值的矛盾到中國現代化之路》，郭少棠。
*** 本文選自《毅圃》創刊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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