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詩中的象徵手法
曹劍雄
清代著名詩人及詩論家洪亮吉在《北江詩話》卷二曾言:「其情之纏綿悱惻,令人可以生,可以死,可以哀,可以樂」,愛情之感人至此,化為文字,當中魅力實可不言而喻。愛情是個永恆的題材,無論人類的社會怎樣演進、蛻變,愛情詩仍然是千古不變地扣動著人們的心弦,從失戀到摯愛,每個音節都感人至深。今試以四首愛情詩為例,嘗試探討它們所運用的象徵手法。
「團扇」上的愛情
漢代班婕妤的《怨歌行》是愛情詩中的佳作。全詩如下:「新裂齊紈素,鮮潔如霜雪,裁為合歡翩,團團似明月。出入君懷袖,動搖微風發。常恐秋節至,涼飆奪炎熱,棄捐篋笥中,恩情中道絕。」
這詩是一首怨情詩,全詩用團扇的意象來象徵婦女的悲劇命運。「新裂」二句描寫了製扇材料的質地精良,表面寫扇,實則指出女子的優美品德。「裁為」二句表面寫團扇的形狀,實際上是形容美人皎艷如月的美麗容顏。「出入」二句寫團扇受人喜愛時,被人拿在手上,拊在胸前,常常不離左右的情況,暗喻美人的受寵。另「常恐」二句為全詩的轉折關鍵,指出秋天到來恐怕會使扇成無用之物,把得寵者害怕失寵的情狀,表露無遺。她害怕自己會變得如團扇般被遺棄,所謂「棄捐篋笥中,恩情中道絕」。
《怨歌行》借物喻情,抒發出失寵婦女的痛苦心情。這裡作者利用具體的團扇意象,聯想自己與團扇遭遇的相似性,從而表達自己的感受。
「紅豆」說相思
另外,王維的《相思》亦是一首運用了象徵手法的詩歌。其詩如下:「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勸君多採擷,此物最相思。」對於此詩之主題,大致而言,有兩種看法:一是把這詩當作友情詩觀之,認為「相思」指朋友間的思念之情,如蘇武、李陵詩的「行人難久留,各言長相思」便是一個明顯的 例子。故認為這首詩是王維寫給友人,並借南國紅豆來寄興,抒發眷念朋友、珍重友誼的感情。
另一看法是:王維這首詩是愛情詩。此與紅豆有莫大關係。按《本草綱目》所記:「相思子生嶺南,樹高丈餘,白色,其葉似槐。其花似皂莢,其子大如小豆,半截紅色,半截黑色,彼人以嵌首飾。」這便是紅豆的特徵及用途,和我們日常食用的紅豆不同。而且,亦有一些有關愛情的紅豆的傳奇故事。如《廣東新語》所載:「相傳有女子望其夫於樹下,淚落染樹結為子,遂以名樹云。」此故事可謂一個對紅豆最美的解釋,更將紅豆與相思進一步拉上關係,以紅豆象徵愛情。
現暫採愛情詩的說法來分析王維《相思》一詩。這詩首句已暗示對方在南方,且亦帶出了「相思」動人的傳說。全詩以「勸君多採擷,此物最相思」作結,這裡詩人不直言己之相思,只用相思殷勤囑人,而自己相思之情亦隨之敞露。而且末句亦呼應首句,以「相思」呼應「紅豆」。
無「晴」還是有「情」
談到愛情中的相思,南朝民歌《清商曲辭.作蠶絲》亦可謂其中的表表者。全詩如下:「春蠶不應老,晝夜常懷絲,何惜微軀盡,纏綿自有時。」從全詩看來,表面寫是蠶,實則以桑賦意,由蠶織情,寫的是女子刻骨銘心的相思。
全詩最特別是運用了雙關的修辭手法。所謂「雙關」,即用一字兼二意,原義隱含其中,使人讀來,領會言外之意,而感到心裁巧妙。雙關可分成三種:一為字義雙關,一為字音上的雙關,一為字形上的雙關。如第二句「晝夜常懷絲」,「絲」與「相思」的「思」諧音,一語雙關,以春蠶吐絲不盡比喻女子懷人相思不盡,而末句「纏綿自有時」中「纏綿」一方面可指蠶絲的綿長縈繞,更可進一步用以形容 男女情愛或女子的纏綿相思。整首詩而言,雖則苦言相思,但最終仍對愛情充滿憧憬,故首句言「春蠶不應老」,自己勸慰自己保重,並強調總會有與思念之人相聚的一刻。
唐劉禹錫《竹枝詞》(其一)亦是運用了「諧音雙關」這種修辭手法。全詩如下:「楊柳青青江水平,聞郎江上踏歌聲。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晴卻有晴。」《竹枝詞》是巴渝(今四川省東部重慶市一帶)民歌中的一種。唱時,以笛、鼓伴奏,同時起舞。聲調宛轉動人。劉禹錫任夔刺史時,依調填詞,寫了十來篇。這首是其中一首摹擬民間情歌的作品。
「楊柳」一句寫出眼前所見景物,「聞郎」一句由視覺轉移至聽覺,寫出自己耳中所聞的歌聲。「東邊」兩句是很特別的兩句,反映了她聽到歌聲後的心理活動。這兩句用了諧音雙關隱語。「東邊日出」是「有晴」,「西邊雨」是「無晴」。「晴」與「情」同音,「有晴」「無晴」是「有情」「無情」的隱語。「東邊日出西邊雨」表面上是「有晴」「無晴」的說明—寫出了江上的陣雨氣候,但實際是寫出人物內心的感受,那女子聽到情郎的歌聲後心內乍驚乍喜,既迷惘,又期盼,內心那種忐忑不安的情形簡直活靈活現。雙關是民歌慣用的修辭手法。據《苕溪漁隱叢話》記載,此兩句乃當時流傳在川東、巫山一帶的民間情歌。
綜觀四首詩皆運用了象徵手法。《怨歌行》以團扇象徵自己的悲劇命運(失寵婦人),《相思》則以紅豆象徵愛情、相思,而《作蠶絲》與《竹枝詞》(其一)皆利用了諧音雙關,前者用絲象徵人的愁絲,後者則以江上氣候代表人物的心情。
@@@ 本文選自《川流》雙月刊
(三) (1998 年 7 月)
@@@